经济发展是我们人类追求的永恒目标。到底什么是发展？我们都学过发展经济学，一种最传统的观点是发展的本质是储蓄。经典的理论就是如果一个地区、一个国家人均储蓄率从5%以下提高到12%～15%，那么这个国家、这个地区经济就可以起飞。这是较早的时候人们对发展的看法。后来在工业化和发达国家的研究中，人们通常用能源的生产和消耗作为经济发展的标志。通俗地讲，消耗能源越多就意味着经济的发展越快。当年我们的小学课文中说冒烟就体现了现代化，好像是天空中“水墨画的大牡丹”。什么叫“水墨画的大牡丹”？就是烟囱里面冒烟就是经济发展的标志，水墨画的大牡丹就是经济发展的美景。

人们的认识进一步深化，认识到这样的发展不可持续，提出了可持续的发展。对于经济发展或者高质量经济发展，人类的认识不断深化。今天提出一个观念，也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定义什么叫“发展”。我把发展定义为流动。发展的本质是流动，流动的本质是什么？流动的本质就是要畅通。怎样才能畅通？就是要有序、协调。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看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。最早的时候，由于水系的形成，促进了人类之间最早的相互之间的流动性，所以最早的文明都形成于一些大的河流流域。

流动首先是货物的流动，除了资源的问题，很大程度上就是人的流动，于是各种不同形式的流动开始出现。人类的流动形式导致了不同的发展格局。发展格局为什么不同？就是因为流动的格局不同。人们追求物质流动和货物流动，所以形成流域文明、运河交通，这样的流动自然就导致了经济的发展。接着发展到海洋文明，海路通达导致全球化流动。当然历史上陆地上也有流动，如丝绸之路等。此外，在流动过程中有一个更重要的现象，叫作思想流动，思想是人类的创新。货物的流动主要是集中于成本和规模，成本更低、规模更大，因而货物的流动导致了经济发展的成就，这大家都可以理解。而思想的流动是什么呢？思想的流动就是发现、发明和创新，因为经济活动是人类的活动，人把思想注入经济活动以后，就带来了创新因素的注入。

最早的时候，特别是在西方文明的发展过程中，货物的流动和思想的流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分离的。货物流动快，较畅通，但是思想流动比较慢，不畅通。导致的结果是在货物流动下，规模上去了，成本降低了，大量的人进入工业化了，但是思想的流动停留在少数地区，也就是说创新动能停留在少数地区。结果是什么？结果就是历史学家所说的，人类发展过程中出现的“大分流”现象。一部分国家进入了全球化，也进入了工业化，但是仍处于比较贫困的境地，主要原因是其思想不流动。思想流动和创新仅发生在少数国家，所以那些国家是创新型的，由于其他国家思想不流动，也就是创新不流动，导致了处于所谓的大分流时代的出现。

现在有的发展经济学家说，在1990年前后，这个世界开始出现大合流现象。大合流现象即货物的流动和思想的流动开始出现新的格局。主要是因为电子信息技术的兴起，就是流动的方式、思想流动的方式不再受限于一般的人际交流，而是通过电子信息技术迅速流动。创新的资源开始在人类中间广泛分布，这个世界会出现新的发展格局，这叫大合流现象。大合流现象导致经济发展路径发生重大变化。在过去，或者讲20世纪之前，我们大体上可以认为，人类经济发展只有一条路，只有一条西方工业化文明的路，那条路的经济理性也很简单，就是每个人赚钱，市场发挥资源配置作用，大家都可以走向经济发展，叫“涓滴”现象过程。这是西方国家经济发展的基本的经济学逻辑。之后这个逻辑在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，特别是21世纪的前20年，确确实实出现了另外的能够实现经济发展的逻辑。最典型的就是中国，在改革开放以后，我们跟西方国家进行思想的流动，吸收了很多西方的文明，特别是市场经济的逻辑和理论。但是我们毕竟没有走西方的道路，经过与西方不同的发展过程，中国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，实际上是对整个经济发展格局的基本逻辑产生了重大变革，就是可以走另外的路实现发展。你有你的路，我有我的路。早年我们也相信世界上只有一条路来实现现代化，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不这么说了，我们说中国走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，但并没有说这个路在美国或者其他国家也能成功，而只是说这是中国的成功道路。这个逻辑就跟原来的逻辑完全不同了，可以有不同的方式、不同的规则、不同的格局来实现经济的发展。目前这也对人类的思想或者实践产生了重大挑战和冲击。

因此，经济发展的格局或者规则，谁对谁错就开始了争论。如果承认可以有不同的规则、不同的道路，那么，不同规则和不同道路互相之间能不能接轨，能不能融合? 还是不同人之间、不同道路之间都是格格不入的？现在美国人是基于原来的传统，他们认为：第一，经济发展的道路只有一种，科学的道路只有一条；第二，正确的规则只有一种，你只能服从我的规则，你不服从我的规则你就是异类，我就要制裁你。

中国现在跟美国在理念和协调理论上有很大的区别。我们认为：第一，可以有不同的发展道路，各国有各国的特色；第二，各国国情不同，你有你的规则，我有我的规则；第三，各个不同规则之间是可以协调的，而且是一个命运共同体。这里面有很多需要研究的问题，我们在构建一个协调、畅通、发展的格局的时候，有很多理论问题是需要探讨的。

所以，不同国家 (地区) 的发展过程都有自己的特色，都有自己的文明进程，都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。一方面，每个国家 (地区) 既有共同的发展规律；另一方面，不同国家 (地区) 又各有特色，需要我们来个别研究。所以区域经济的研究一定面临着很多独特的、需要我们具体回答和解决的经济发展的具体问题。这样才可以认识什么是高质量的发展，走什么道路实现高质量发展，什么样的高质量发展才是人们满意的高质量发展。

来源：经济研究参考

作者：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、中国区域经济学会会长、郑州大学商学院院长 金碚